小元喜歡啃手指,喜歡在空地上奔跑,看起來和同齡人沒啥不同,可當你凝視他的眼睛時,卻發現,烏溜溜的眼珠后是茫然,盡管他正沖著你叫“哥哥好”,可眼睛卻望著其它方向。
對7歲的小元來說,他還不理解“哥哥好”的含義,他只是“鸚鵡學舌”,可這已讓媽媽畢曉敏驕傲了。
畢曉敏有兩重身份,一個是福州金色兒童學習能力發展聯盟負責人,一個是自閉癥患兒的媽媽,這種模式在中國成為自閉癥領域的常態:極大的愛心、極大的耐心和極大的對失望的承受能力,父母才有。
孤獨癥的孩子總是沉浸在自己搖晃的世界里
畢曉敏明白:小元再也沒機會走進正常小學了,他患有自閉癥(也叫孤獨癥)。這種神經功能障礙在我國0~6歲兒童的身上是最多發的精神殘疾,可也是最尷尬、最不為人知的,因為它有“欺騙性”。
跟智障不同,自閉癥孩子外表上幾乎沒任何異樣,除了不愛說話。所以,在一個極小的圈里,他們被稱為“星星的兒子”: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獨地在天上閃著冰冷的光芒。
絕望從孩子的眼神開始
這種絕望感,畢曉敏們都經歷過。
小元兩歲還不會說話,“他喜歡哪個玩具,盯著,就不開口。我說:寶寶,說‘媽媽我想要’,就把玩具給你。他不,就盯著,那眼神讓人心疼死了。”通過網絡,畢曉敏開始懷疑小元得了自閉癥,她聽說青島有一家叫“以琳”的機構培訓這類孩子。
畢曉敏去了,她的人生改變了。
剛開始,她沒把情況想得多嚴重,“訓練三個月,小元會說話就回來”,可這一去,她知道了:因為缺乏模仿能力,小元,這一生注定將孤獨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們過街,至少會左右看看。但他不,徑直走過去,根本不知道車會對他造成什么傷害。”
畢曉敏說,那種清醒后的絕望,跟之前的想法落差太大了,足以讓人崩潰,她甚至想到“解脫”,她知道,南京的一位父親,抱著自閉癥孩子跳了長江。
盡管希望渺茫,但畢曉敏還是選擇了希望。
“以琳”的老師告訴畢,反復教孩子諸如拍手、發音的動作,積累起來,就會有質變的飛躍點,但這個點什么時候出現,沒人知道,也許一輩子都等不到,但總算還有機會。
他們的生活從此改變
3個月后,飛躍點到了。
有一天,畢曉敏的丈夫來青島。誰都沒想到,小家伙居然喊了一聲:爸爸!盡管喉嚨像塞了個橄欖。
“我嚇得坐到地上,我老公則蹲在門邊,大哭,不停地摸孩子的胳膊,好像要再掐出幾句‘爸爸’來。”
上天只給畢曉敏這一個驚喜的機會。
一年后,畢曉敏帶著小元回了福州。老師說了,之后的訓練就得靠父母長期的努力。為了教小元認“蘋果”,畢曉敏又花了一年。教了忘,忘了再教。小元的癲癇不定期發作,病一場下來,半年的課程都白教了。
2004年底,畢放棄了月薪七八千元的工作。“孩子完全改變了我的生活。”畢從此每天的生活就是:上課、做飯和帶孩子,以前的朋友也漸漸疏遠了,常去的酒吧也沒有涉足了,她也厭倦同情的目光。
“我不愿意多談孩子,他們很難理解我們這些特殊的父母。”畢曉敏說,然而,在她的身邊,形成一個很小很親密的圈子,他們都是福州自閉癥孩子的父母。這個圈子里有公務員、有經理、有工程師,也不乏博士。
一個沒有“名分”的招牌
為了小元,也為了她感同身受的患兒家長,她做出了一個決定,卻陷入另一個窘境。
2005年,畢曉敏開始籌辦“以琳”式的恢復機構,她拿出10萬元,在福州北大路租了一個房間,“金色兒童”誕生了,招牌掛在二樓不顯眼的地方。
剛開始,只有兩三個孩子,現在25個,配備15個老師,“師生比例在全省都算高。”去年,3個孩子從這里畢業,都上了正常小學,這讓畢曉敏很有成就感。
盡管已經取得成績,然而,正像那面不顯眼的招牌,“名分”,始終是畢的一塊心病。她曾試圖在殘聯登記,但未被接納;她也曾找到教育局和民政局,希望納入“體制”來保障金色兒童的長遠發展,但失望而歸。
畢坦承,這些努力是為了獲得經濟上的補助。在虧損兩年后,去年開始,金色兒童收支平衡。今年,擴大規模,又租了一個房間,財政狀況頓時又緊張了。
和金色兒童不同,福州另一家自閉癥康復機構“小風車兒童發展中心”,是全市唯一在民政局登記的非營利性機構,并持有教育局辦學許可證。負責人潘老師說,目前主要的經濟來源還是靠學費,社會捐贈的比例不到20%,為了給孩子一個生活的場所,大家都在咬牙撐著。
“我們目前沒有什么很好的手段去關心他們。”省殘聯康復處一位林姓負責人坦言,盡管各方將自閉癥納入精神殘疾范疇的呼聲很高,但直到目前,在殘疾人保障法細分的五類殘疾情況中,還未見自閉癥的字眼。
事實上,省殘聯在1997年就辦了個自閉癥康復中心,目前也采取自收自支的管理模式。該負責人說,目前能做到的僅僅是對社會辦學心中有數,“對自閉癥的研究剛起步,不管是學科還是機構,都處于邊緣狀態。”
一場持續一生的“戰爭”
這是事實。中國目前最有影響力的兩家自閉癥康復機構,他們試圖借助中國經濟發展帶來的可能機會,但并不是很成功。北京“星星雨”和青島“以琳”,其辦學經費也基本自籌。
師資更是問題,國家每年培訓的特教老師已經很少,從事自閉癥患兒教育的老師更是稀罕,對于畢來說,不得不培訓自己學校里的大部分老師,他們大部分僅僅中專畢業,即使是在接受培訓之后,每個教師也只能同時應對一兩個孤獨癥患兒。
這一切,畢曉敏和其他家長并非不知道,他們要做的只是一再呼吁、一再爭取,這也是一種摸索。在金色兒童,一般孩子到了9歲就會離開,因為這個年紀的孩子,恢復的潛力已經很小了。
家長們開始操心孩子的將來。盲人可以學推拿,肢殘者可以進福利工廠,而自閉癥孩子的注意力甚至不能集中半分鐘,這就使技能培訓成為空談。前不久,畢曉敏聽說蘭州有人辦了一個針對自閉癥孩子的福利工廠,活很簡單,但工廠只能接受40人,還要恢復程度較高的。畢曉敏們又失望了。
這種失望已成為他們生活的常態。家長們都麻木了,有位叫淑芬依姆的家長,有時會像祥林嫂一樣念叨:“我們死了,孩子怎么辦?”
這個問題,目前看來,沒有答案。
?。ǔ厱悦敉?,文中所有家長及孩子的名字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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