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洪(左)和女兒在一起。資料照片
她有一個“來自星星的孩子”,對眼前的世界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與孤獨癥長遠糾結,磨難久了,變得平和豁達,拖著病軀呵護女兒之外,還以花甲之年為殘聯義務工作6年之久……她就是溫洪,一位普通卻不凡的母親。
“錐心之痛??!不是母親,你不會懂!”
有一位孤獨癥孩子的父親曾經絕望地說:“我在生命的盡頭,看到的只有黑暗。”不幸,溫洪便是這樣一位母親。
37歲時,溫洪有了女兒寧寧。在這個年齡做媽媽,她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愛都給孩子。
可沒多久,溫洪就發現了女兒的異常。眼神不肯與她對視,喊名字也沒反應,甚至抗拒母親的懷抱。寧寧3歲,被確診為孤獨癥。
孤獨癥病因不明,無藥可醫,智力損害和行為異常將伴隨終身。
所有希望被瞬間撕碎。直到今天,溫洪依然記得從醫院里走出來的那一刻。天地一片寂然,她茫然不覺痛苦,只是連邁步的力氣都沒有;女兒扎著兩個小辮兒,穿著紅色格子裙,無憂無慮地走在前面……面對記者,提及當初,溫洪幾度泣不成聲:“錐心之痛??!不是一個母親,你不會懂!”
曾經,做母親是她最深切的渴望。
溫洪命途多舛,襁褓中便沒了親生父親的呵護。5歲時,她和繼父開始生活。繼父性格暴躁,母親整日奔忙。委屈時,小溫洪暗自發誓:“如果我有孩子,一定用全部的愛去對他!”34歲時,不顧所有人反對,溫洪嫁給大10歲的丈夫,成為兩個孩子的年輕繼母。
可她渴望有自己的孩子,當克服種種困難,終于可以生育時,她第一個孩子卻不幸早夭……當終于有了女兒寧寧,她狂喜不已,像是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成正果,看著美麗的女兒,她心滿意足??烧l曾想,磨難其實才剛剛開始。
“女兒入學后,我的神經便時時緊繃,全神貫注地應付著各種突發狀況”
患孤獨癥的孩子,在情感上像永遠處在嬰兒期。隨著寧寧長大,越來越多的問題隨之出現:她會突然攻擊路人,打翻雞蛋籃子,摔碎別人的眼鏡。在幼兒園和學校,永遠不聽老師指令,會兀自躺在地上,或者爬上桌子……自從寧寧進入學校,溫洪的神經便時時緊繃,她要全神貫注地應付著各種突發狀況。
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9歲時,寧寧為搶奪一把小剪刀,劃傷了同學的耳朵,被迫退學?;氐郊抑?,溫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愣愣地盯著天花板,感覺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個困境:四周全是墻,沒有一扇門能走出去。
可看看女兒,溫洪咬著牙又一次爬了起來。她曾經在痛失第一個孩子時呼喊上天,無論如何請讓自己做一次真正的母親。如今她是了,她就不能逃避,“真正的母親就是這樣包羅萬象的。無論孩子完整還是殘缺,健康還是疾病,作為母親,只有一個選擇,去愛她。”
承擔的路是苦的。溫洪經常會“哭鼻子”,有時會沮喪、發脾氣,甚至打退堂鼓。“在你要倒下去的時候,需要有一個力量把你支起來,在那個時候,如果沒有人能支著你,那你只能自己支起來……”
康復治療的過程枯燥而繁瑣,除了帶寧寧穿梭于各種培智學校和康復機構,溫洪還找來國內外資料研究。除了母親和老師,溫洪還是女兒情緒泄洪的閥門:“長時間被要求干自己做不到和不能理解的事情,誰都受不了。我不能讓她一直憋著,我是她媽,我只能讓她在我這里做自己。”
如今,26歲的寧寧依舊像個孩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她已經可以自己坐地鐵、打車,去餐館買吃的,在有人照看的情況下,她基本可以獨立生活。甚至,溫洪刻意培養了寧寧的一技之長,她的鋼琴通過了五級考試,電腦打字錄入能達到每小時1萬字。“等到我走了,她還有辦法活下去。”這就是溫洪唯一的慰藉。
“每一次的坎,都咬牙堅持下來,就這樣堅持到了今天。我不堅強,我只是堅持。”如今,遭受打擊和挫折還會讓溫洪暫時消沉,但事情一找上門,她就會振作起來,一頭扎進工作中……為孤獨癥多做一點事情,這個理由就讓她在所不辭。
“尋找一個世界來容納她,或者創造一個世界來幫助她”
初見溫洪時,身材不算高大的她手里拎著三個大包:一個大手提包、一個電腦包、一個裝著會議資料的布包。每個都沉甸甸的。
盡管帶著一臉疲憊,這個60多歲的女人拎著幾個大包健步如飛,語速如飛。一邊竹筒倒豆子般介紹著行程和工作,一邊打開電腦麻利地處理郵件,連口水都顧不上喝。誰又能相信,這是一份不領薪水的“義務勞動”,眼前這個充滿活力的老人,一直被糖尿病、腎病、結腸炎等病痛折磨。她現在是中國精神殘疾人及親友協會主席。
一個溫柔的母親可以給寧寧暫時的庇護,但寧寧需要的更多。溫洪下定決心走出家庭,尋找一個世界來容納女兒,或者創造一個世界來幫助她。
從寧寧3歲被確診起,溫洪就成了一名孤獨癥志愿者。她建言獻策、起草文件,建立孤獨癥服務機構聯席會制度,發起組建康納洲孤獨癥家庭支援中心,探索孤獨癥生命全程支持體系……溫洪用一個母親燃燒不盡的熱情,力圖營造更加支持孤獨癥的社會環境。
如今溫洪63歲了,談及眼下的工作,“做完這一屆我就67歲了,到時候腦子也該糊涂了!”那退休之后干嗎?忙慣了的溫洪并不打算閑下來,她準備采寫100個孤獨癥孩子母親的故事,寫她們與命運、與病魔、與自我的慘烈廝殺。“有的人倒下了,有的人站住了。但無論怎樣,這樣的人生都是值得記錄的,都是動人的……”
記者手記
用生命為孩子撐起一片天空
采訪中,溫洪說到傷心處數次落淚,但她一邊抹掉眼淚一邊說,“我已經很少在人前流淚了,早已過了流淚的‘祥林嫂’階段,不會再凄凄切切地叨念‘阿毛的死’。我得用生命撐起孩子的天空。我必須堅強地挺立,沒有躺倒的權利。我已經學會變得很‘硬’,不會再哭了。”
除了堅持不懈地對女兒進行康復訓練,在志愿者領域為孤獨癥賣力,溫洪還同6位家長一起捐資成立了“康納洲孤獨癥家庭支援中心”,提出“尊重生命的多種形態,關愛照顧他人的人們”的口號。如今,康納洲在為許多孤獨癥孩子和他們的家長、老師提供支撐。
盡管如同西西弗斯一樣,日復一日推著命運的巨石上坡,但苦難的折磨永遠不會讓這些如溫洪一般的母親放棄,“作為父母,生了孩子就要對她負責。無論她是一個優秀的孩子還是一個有缺陷的孩子,都要對她支持到底……”(記者 臧春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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