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中國“洋媽媽”

今天我們故事講述的是一個來自荷蘭的女人。18年前，她來到上海復旦大學學習漢語，從此她愛上了中國。她找了個中國丈夫，在中國安家落戶。而在這個中國之家里，卻并不平靜，一切的紛擾竟然來自于她和丈夫的一雙兒女。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實況："起床，起床，把睡衣換了，快點。"

41歲的Doloress，來自荷蘭，她的中國丈夫給她起了一個很詩意的中文名字：董麗絲。

實況："今天你想穿什么？過來挑一件衣服。"

LAURA和DENNIS是董麗絲的一雙兒女，看上去活潑可愛，但其實他們和正常孩子有很大不同。

實況："你好，勞拉，要幫媽媽一起做雞蛋嗎？是的，拿個椅子過來。"

女兒LAURA今年九歲，患有唐氏綜合癥,智商比正常孩子低。

實況："給媽媽一個吻，我要一個吻，給我一個吻。"

兒子DENNIS今年五歲，患有孤獨癥，也稱為自閉癥。孤獨癥的孩子語言能力差，孤獨離群，甚至對父母也缺乏依戀。一個家庭里有兩個發育障礙的孩子，是董麗絲這位母親每天要面對的。早上7點，董麗絲都會準時起床。在半個多小時里，為LAURA和DENNIS洗漱、穿衣、做早餐，然后送DENNIS上校車，DENNIS在附近的一所國際學校念書。

記者："節奏像打仗一樣，每天都是這樣嗎？"

董麗絲："是，每個早上都是這樣，匆匆忙忙的。"

本來，LAURA也是由董麗絲送去學校，可今天小姑娘好像在鬧情緒，董麗絲只好請丈夫幫忙。

實況："孫浩，你能送勞拉嗎？可以。好，那你跟爸爸走，好嗎？"

LAURA學習的地方名叫"陽光培訓康復中心"，在這里學習的，都是生活在北京，和LAURA一樣智力殘疾的外國孩子。

實況："你好，親愛的！你今天好嗎？"

實況："大家好，早上好。早上好，凱凱。你好，甜心。"

孫浩："勞拉再見，再見，玩得開心點！"

"陽光中心"一共只有10個孩子，而學校的主人就是董麗絲本人。她現在不拿一分錢工資，過去掙的錢都花在了這些孩子身上。很少有人知道，天天和這些特殊孩子在一起的董麗絲曾經是讓人羨慕的外企高管。

出生在荷蘭的董麗絲從小就有著很高的語言天分。1988年，董麗絲23歲，她選擇了到上海復旦大學進修中文，這是她學會的第八國語言。沒想到從此，她喜歡上了中國。

董麗絲："荷蘭語，德語，英語，法語，土耳其語，漢語，上海話也能聽得懂，但是不能說，維吾爾語。"

記者："維吾爾語也會？"

董麗絲："對。"

記者："說兩句上海話好嗎？"

董麗絲："這個東西很不錯，還有你是哪里人？"

1989年，畢業后的董麗絲離開中國回到荷蘭。她沒有想到，幾年后，她又重返中國，這一次吸引董麗絲的是一個叫孫浩的中國男子，他們相愛了。

董麗絲的丈夫孫浩："真的是一見鐘情，我也不敢說。有些東西的確是有共同的興趣，熱情、對事情的積極的態度。到今天為止，還有的時候會有不說話還能通電的感覺。"

為了追隨自己的愛人，董麗絲離開了荷蘭，重又踏上了中國的土地，在北京安了家。憑借自己對中國的熟悉，董麗絲爭取到了荷蘭航空公司駐中國首席代表的位置，事業達到了頂峰。

記者："這是荷蘭和上海的首次直航？"

董麗絲："對。不是頭一次，應該是第二次，因為1948年的時候荷航第一次飛上海，這次是繼續飛，1999年。"

記者："這屬于你的工作的業績嗎？"

董麗絲："對，沒錯。"

記者："算是很大一個業績嗎？"

董麗絲："非常大的業績，因為這是從頭開始成立一個辦公室。"

記者："很喜歡那個工作？"

董麗絲："特別喜歡。"

就在董麗絲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孩子LAURA的降生改變了一切，醫生診斷，LAURA患有唐氏綜合癥，并且伴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

董麗絲："當時我問大夫，她有希望生存嗎？他們都跟我說沒有，說沒有，那你當然很難接受這個現實，心疼，就開始哭。"

記者："開始哭過？"

董麗絲："對。當時覺得她，假如她沒有希望的話應該怎么辦？"

董麗絲的丈夫孫浩："對我來說是一個比較震驚的事情，因為我以前見過這樣的孩子，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會輪到我們家有這么一個孩子。坦率地說，我跟DOLORES還為LAURA的事鬧得不太愉快。"

記者："怎么呢？"

孫浩："就是我覺得對我的壓力，家庭的壓力，家里有的親戚還說要不然這個孩子就不要了吧。"

董麗絲曾經憧憬著一個可愛的孩子給這段跨國婚姻帶來幸福，但是醫生的診斷把她帶進了殘酷的現實，不過董麗絲并沒有放棄做母親的責任。

董麗絲："有些親戚就對我和孫浩說，把孩子留在醫院吧，我特別反對，我就跟他們生氣了，我說我絕對不會放棄這個孩子，這是我的孩子，我絕對不會放棄，所以不管怎么樣，我就把她帶回家。"

董麗絲的丈夫孫浩："由于DOLORES積極地為孩子去爭斗，帶她去求醫，真是不遠萬里，經過這些磨難吧，最后我覺得一個生命的存在實在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在董麗絲的悉心照料下，LAURA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慢慢長大。到了2003年，LAURA該上學了，董麗絲開始一家一家地走訪北京的國際學校，可一聽到LAURA的情況，就沒有一個學校愿意接受。好不容易有一家學校答應讓LAURA年底去，卻又突然反悔。董麗絲不想讓女兒再一次失望，她突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那就是自己辦學校。

董麗絲："我必須在1月份之前成立這所學校，所以我的動力絕對是勞拉，要不然勞拉一直在家里，沒有教育，所以我覺得這個我一定一定要成功。"

2003年，董麗絲辭去了讓人羨慕的外企高管職位，在自家的地下室開辦了一所特殊的學校。

放棄了優厚的待遇，不再是衣著光鮮出入寫字樓的董麗絲回到了家庭，她不僅是LAURA的母親，她還想成為更多智障孩子們的母親。于是董麗絲把這所辦在自己家里的學校取名"陽光中心"，希望這里能給那些沒有受到眷顧的孩子的心靈帶去一縷陽光。

董麗絲："我印了字，我貼了(廣告)差不多所有的俱樂部，(交通)工具，還有商店、超市，還有在英國的雜志，大約60個地方吧，差不多，后來每個星期就有人給我打電話，發郵件。"

董麗絲沒有想到，她的小告示貼出以后不久，就得到了60多個人的回應，有的愿意應聘當老師，有的則希望把自己的孩子送來。就這樣，"陽光中心"的第一個班級在董麗絲家的地下室正式成立，首批學員有三個，來自芬蘭的MILLA就是其中之一。

實況："三加一等于幾？四、五、六。不對，三、四。"

MILLA的父母三年前到北京發展，來之前，女兒能否上學一直是他們決定是否留下的重要因素。和董麗絲一樣，因為沒找到學校，他們差一點放棄了在中國的工作，最終陽光中心留住了他們。

MILLA的母親："她告訴我們學校馬上真的可以辦起來了，所以我們決定待在北京，所以是董麗絲為我們在北京生活創造了條件。"

培訓中心有四個老師同時上課，每個孩子得到充分的關注。自從MILLA到"陽光中心"以后，變得開朗自信了。這一天，學校安排了美工課，這是孩子們最喜歡的一堂課。但是LAURA卻鬧起了別扭。

實況："我要媽媽。我會告訴爸爸的，如果你聽話我會告訴爸爸。不。你要我陪你嗎？不，我不要。好吧，那我把你留在這里五分鐘，好嗎？你可以一個人待一會。再見，LAURA。不。"

面對LAURA這樣的哭鬧，董麗絲絕不會插手。陽光中心的老師們對待孩子的原則是，不讓他們養成一哭就能達到目的的習慣。五分鐘以后，老師再次來到了LAURA身邊。

實況："LAURA，我們現在可以出去了嗎？我們去做美工，做冰淇淋、冰棍好嗎？不。"

單純的勸解不見成效，老師拿出了專門給這些孩子制作的小本子。

實況："我們做完美工以后，就吃午飯，然后刷牙，然后回家，這樣好嗎？喜歡嗎？好了，我們走。"

沒想到小小的本子，讓一直苦惱不停的LAURA安靜了下來。這些小本子不僅在學校里隨處可見，連董麗絲的家里也貼得到處都是。所有的圖片都是由董麗絲一個人制作出來的。

董麗絲："這個是孤獨癥的心理專家發明的，因為他學習的方式是看不是聽，用圖片的話他能理解。"

記者："那為什么在上面還要配上文字呢？"

董麗絲："因為你同時也要讓他認字，先開始用最大的圖片，然后你把圖片變得越來越小，到一天你不用這個圖片就用這個字，這樣你的孩子就能念書，就是這么個道理。"

董麗絲的丈夫孫浩："如果按照百分之百算的話，80%，80%甚至90%都傾注在學校。"

學校同事王靜："我愿意為這個學校工作的一方面就是她人格吸引我，我特佩服她，她就跟一個機器似的，一直在轉轉轉。"

學校同事ANGIE："她把心血全部都放在這個學校，建這個學校也是為了孩子，以后走的路，我也知道她也會為了孩子走的。"

趁著女兒還在上課，董麗絲帶領我們參觀了現在的"陽光中心"。在她眼里，他們都是自己的孩子。

董麗絲："這是我的女兒勞拉，唐氏綜合癥，這是ALLEN，他是孤獨癥，這是TOTTY，唐氏綜合癥，和勞拉一樣，她是ASHLEY，唐氏綜合癥。"

董麗絲："你們好好看，這個是我們的孩子的作品，藝術作品，我非常喜歡，差不多每隔幾個月都換。"

記者："所有的這些都是孩子們的作品？"

董麗絲："都是孩子們自己做的。這個是所有的孩子一起做的，為了一個展覽會，我最喜歡的一個，我覺得挺有意思。"

記者："我感覺他們做這個的時候應該很開心，大家都在往上弄顏色。"

董麗絲："那當然，非常好，做藝術也是快樂的事情。"

記者："他們的快樂對你來說有特別的意義嗎？"

董麗絲："那當然，當然當然。孩子的微笑是最無罪的，就是非常自然的感覺，不是假的笑，是真的笑。"

董麗絲喜歡孩子，當學校里那些智障兒童越來越喜歡這個家時，董麗絲自己也有了好消息：她又懷孕了。然而上帝似乎并沒有眷顧她，第二個孩子DENNIS一出生就有點反常。

董麗絲："他就說五個字，球、飛機，再見、媽媽、還有不，其他的字他不說，然后按照正常的孩子，一個孩子從1歲以后開始說話，但是丹尼斯一直沒有變化，一直5個字，這個之外，我覺得當生活突然有變化的時候，他就開始發脾氣，發脾氣得不得了，不停的。"

到了三歲，小DENNIS還是不怎么說話，董麗絲和孫浩急忙帶著他去找醫生，DENNIS最后被確診為自閉癥。沒想到，董麗絲這次沒有哭。

董麗絲："我覺得沒問題，我能教好他，假如有辦法的話我一定要斗爭，一樣，不管是第一個孩子，第二個孩子，不管什么孩子我都一樣，要斗爭。"

記者："因為你是媽媽？"

董麗絲："對。"

記者："那他現在在學校里和別的孩子相處好嗎？"

董麗絲："現在他好得多得多，他現在會找孩子跟他玩，也不是大部分時間都這樣，但是有這樣的時間，他不是跟所有的孩子都好，他最喜歡漂亮的姑娘，所以應說挺不錯。"

實況董麗絲和DENNIS："媽媽。怎么？飲料。應該怎么好好問？飲料謝謝媽媽，我，我，想要，想要，一杯飲料，一杯飲料，媽媽。這樣很好。"

董麗絲："你先把飲料喝了，然后再吃培根，好嗎？"

每天給LAURA吃藥，是董麗絲面對的最大難題，她把藥混在飲料里，但即便這樣，這個執拗的小姑娘還是拒絕喝。

實況："我不喝，你必須喝了以后，才能吃別的東西。要不然，你就不要吃培根。"

實況："好吧，進"黑號"，不。你覺得自己做得對嗎？"

董麗絲："我把你放在"黑號"，她知道她犯錯了，現在就不哭了。"

不到5分鐘，LAURA果然不哭了。董麗絲把她重新帶回了餐桌邊。這次，LAURA很聽話。

晚飯以后，孩子們的固定節目是看動畫片，這天輪到LAURA看，DENNIS覺得有些沒勁。于是董麗絲就給他穿上了他最喜歡的一套衣服。

實況："DENNIS是熊，DENNIS是熊。"

DENNIS的語言能力提高得很慢，仍然只會地重復，這是孤獨癥孩子的一大癥狀，但董麗絲絲毫沒有覺得厭煩，每天都堅持給他做口腔訓練。

晚上7點半，孩子們該睡覺了。這天孫浩回來得比較早，LAURA吵著要爸爸送她回房間。

孫浩："和大家說再見，爸爸再見，不是爸爸再見，是阿姨再見，叔叔再見，再見。"

每天晚上，董麗絲總要輪流給兩個孩子講故事哄他們睡覺，等孩子睡著以后，董麗絲才能歇口氣，但是她說她一點都不累，因為每天跟孩子在一起，就是她的快樂。

董麗絲："很多人現在有了健康的孩子，但是想不到自己應該非常高興，我覺得很多中國人，也包括外國人，都會想，孩子這個方面不好，他學習不好，那個方面不好，我覺得很多人都不考慮他們應該很幸福，他們有正常的孩子，很多人把這個很簡單的事就忘記了。我覺得"媽媽"是一個特殊的字，非常重要，媽媽必須為了孩子努力。你怎么能放棄一個孩子？我就希望他們生活的那段時間是健康的，我就這點希望。"

實況："躺下，晚安，LAURA，晚個好覺，把燈關了！"

"媽媽"是一個特殊的字，她必須為了孩子努力。董麗絲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對智力殘障的兒女，還有更多和他們相同命運的孩子。"陽光中心"讓人看到了一個母親的世界，也帶給這個母親更多的從容。她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光彩照人，也改變了以前的浪漫幻想，她坦然接受了生活帶給她的一切，在一個新的世界中創造生活。這就是這位生活在中國的"洋媽媽"，帶給我們的愛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