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閉癥」到「肯納癥」,一條漫長的人生前言:「我們已看到太多的大孩子,最終仍得不到妥善養護的例子。如果這些孩子命運仍不斷重演,始終未能得到改善,那便是我們以及整個社會的失敗,而這些孩子的曾經存在也就失去其意義了?!梗碛裱?
文=楊詠晴.攝影=黃念謹
收到一本《肯納會訊》創刊號,他們的宗旨是關懷「肯納癥患者」??霞{癥?聽起來像是一個新發現的疾病領域,仔細再看,卻是我們習稱的「自閉癥」,這個新創立的基金會,希望引用「肯納癥」來澄清「自閉癥」這個字眼帶給人們的某些誤會。
無論是「肯納癥」或「自閉癥」,精神醫學給的數字是,愈是文明型態的社會,診斷出現癥狀的人口比例也在迅速攀升。最近臺灣的統計數據顯示,每一千個小孩就有一人是自閉兒,(或稱肯納兒吧,如果你還覺得習慣的話。)稍微具備精神醫學和發展心理學常識的父母,常會擔心自己的小孩會不會也有這些癥狀。當然,除了自閉癥外,過動、遲緩發展或其它的身心異常,也同樣是年輕父母心頭的巨石。家有自閉兒的家長還得擔心孩子因為偏食、固著性行為而體重過重,染上高血壓、糖尿病或高血脂癥,然后還有教育銜接、安置、就學,更遠的就業和照顧問題,真是一條無盡的人生路。
每個研究者自身就是一篇故事
「肯納」指的是美國醫生里歐‧肯納(Leo Kanner),他在1943年首次在精神醫學文獻上描述自閉癥狀,當時他提到的特征,后來也寫入1994年美國精神醫學協會的《診斷與統計手冊》的第四版上(DSM-IV),從此成為自閉癥最通用的判準。
目前慣稱的「自閉癥」(autism)源于希臘字,指的是「自我」(self),中文翻譯成「自閉癥」,確實會讓人以為,這群人是自我封閉,不與外界有任何溝通的,容易造成某種誤解。所以,我們??吹矫襟w、娛樂圈或電視劇里,形容有人把門關起來,不接電話,不想與外界接觸,就會被嘲笑一句:「你自閉癥啊?!?
其實,許多精神醫學里的專有字眼,常常遭到這類嘲弄和自以為是的誤解,「自閉癥」倒也沒有「自外」于這股潮流外。讓我比較興趣的反而是,當有人試圖將「自閉癥」朝向「肯納癥」更名行動里,那種動態的歷程,也反映在所有與自閉癥有關的研究者與專業治療者身上。除了自閉癥者的個案外,每個研究者自身就是一篇故事。
尋找宋維村的心事頁章
在臺灣,提到自閉癥的專業治療者,通常都會聯想起長期在臺大醫院兒心科看診的宋維村。他曾經在某次接受專訪時,談到自身經驗。有個媽媽帶十六歲的小孩來參加追蹤研究,見面那天,那個媽媽有些打扮,看來亮麗,宋維村夸了幾句,媽媽卻潸潸流下淚來,說那天是她六年來第一次化妝。
宋維村追問下得到的故事,也出現在許多自閉癥家庭里。特殊教育資源還很缺乏的時代,學校緣于陌生和偏見排斥小孩,媽媽每天到學校陪讀,老師們仍不愿意讓小孩入學。那時候,老師仍擁有極高的權力,教育政策說的是一回事,但關起教室的門,她們卻常根據自己的意向與偏見選擇接受什么,拒絕什么,特殊障礙的小孩與家長,于是常成為祭品。
求援無門的媽媽,只好將孩子留在家里。要出門買菜怎么辦,孩子會亂跑啊,媽媽用繩子將自己和小孩栓在一起。孩子的力氣很大,講理不聽,硬拉著在前頭跑……想象那情景,一頭不馴的小野馬和一個家庭主婦的拉扯,自閉兒的掙扎,出于本能的慣性,而不是什么反叛的道理?;丶乙院?,門窗都要加鎖,全天都要鎖上,像防賊,防自己最親密的人。--這種經驗和結果,許多自閉癥家庭應該都分享過。這個媽媽心里一定隱藏著許多委屈、心酸和無奈,宋維村一問到,淚水即傾注而出。
多年后宋維村說,他從不忍用這些孩子的數據寫論文,只想盡到一個治療者的職責。當時他追蹤研究的人數之多,全世界排第二位,六十三人,僅次于另一個研究的一百人,但他從未用自閉癥的資料寫論文求升等,這是宋維村的故事和心境,也是他長年治療自閉癥者的心安之道。
多少爸爸媽媽用青春換來的代價
「追蹤研究」說起來容易,卻要投入相當可觀的心力和意志,常常就是研究者一輩子的志業。對臺灣自閉癥研究者宋維村來說,正是如此。我還記得帶兒子上臺大醫院掛宋維村門診的往事。他的診總是爆滿,看這類小孩又需要花極長的時間,對其他家長,則是極長的等待。我們在午后三點抵達,只差四、五號,卻一直等到黃昏,那個顯示燈號的的告示像只死魚的眼睛,瞪視我們,一動也不動。我帶著兒子在兒心科后方的空地玩耍,打發等待的時間,蕩起好高的秋千,翹翹板上停著白色的斑蛺蝶,意象如此的清晰,乃至日后一想到宋維村,最先浮出腦海的就是一只蝴蝶,甚至常誤以為「宋維村」就是一種蝴蝶的學名。等待如同接受審判的心情,在兒子蕩秋千的身影后慢慢沉落。
還好,宋維村和藹的笑容,必然曾消解過許多父母的緊張和頹喪,父母的沮喪其來有自:暗想怎么這樣的命運會臨到自己的孩子呢?吃藥會不會好?許多原先對自閉癥茫然無知的父母,必定問過宋維村這個問題。宋維村必然無數次地緩慢搖頭,嘆息。
二十多年前,宋維村和其它醫生結合家長,推動成立自閉癥基金會,乃至現在有肯納基金會及更多的機構陸續成立,二十年是條長長的軌道,火車過站后又緩緩出站,換來社會對自閉癥者的靠近,做出擁抱的姿勢。多少,對這個病癥的特征,不再全然陌生;教育政策多少也不再將自閉者視為異端,以為要把這群隱藏起來才算沒事,卻是多少爸爸媽媽用青春換來的代價,稍縱即逝的歲月。
參加組織能擴大救助與申訴的力量
孩子是會長大的,每個階段都會顯現出新的問題,也對應著各自解決問題的方式,我們跟著孩子一起老去,像Bee Gees多年前在「兩小無猜」(Melody)里的那首歌詞:「好好教你的小孩,他們父母的健康慢慢地離去?!梗═each your children well,their parent’s health did slowly go by.)這是人生的必然無奈,這時,我們惟有從組織里得到更久更多的救援與支助。
父母的健康慢慢地離去,還是別人的孩子時,我們擔憂父母的身體;當上自閉兒的父母后,小孩不會來關心我們的健康(常常,他們還會讓我們染上慢性病。)我們卻必須更加留意照顧自己的身體。
肯納自閉癥基金會執行長林清儀在電話里說,許多家長憂心,當他們走了以后,孩子就不會有人照顧,這也是創立肯納基金會的直接緣由。跟一位自閉兒的媽媽聊起來,她說,總覺得這世上除了夫妻兩人外,再沒有人能像他們愛兒子那樣的深,那樣的了解兒子沉默的世界,像海洋一樣的深沉,卻是暗流洶涌,充滿著無以言喻的生機。
我給她的建議是,當一個人把手掌伸出去,會覺得手掌前一片空蕩,什么都抓不到,但除了自己的力量外,也要懂得相信、結合別人的力量,手掌連成一個圓圈,不會再有落空的感覺。
在自閉癥這塊領域里,老字號的「臺灣自閉癥基金會」一直在統合教學資源、帶領家長認識教學銜接上有極盡職的表現,那本「牽引」的會訊里,經??梢宰x到許多「星兒」媽媽的感想,應該能夠引發大家的共鳴。
我在九十三年十月連續幾期讀到一份「星兒首航日記」,雖然文筆待磨練,文句欠通順,寫的又是些雞毛蒜皮,我卻在逐日的記載里,讀到一個受困于腦病變的無瑕心靈的掙扎,掙扎著要從心中向世界吶喊。這個星兒努力的將每天的事件都記載下后,他一定拿給老師看,猜想說不定就是學校的作業,最后老師說「可以投稿了?!拐媸敲利惽覍捜莸慕Y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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