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想像,有一天站在云端看這個世界,也許一切都很輕。我突然想起媽媽,我想我要是可以站在云端我一定要先找到她
題記:我的生命是一個不斷妥協的過程。雖然殘酷,卻是真實。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我是一個很特別的人。這是我惟一能夠堅持的。
20年前,我來到這個世界,父母給了我溫飽的生活,衣食無憂,但并不幸福。他們為了各自的事業可以沒日沒夜地工作,家對于他們只是一個睡覺吃飯的地方,有時連飯店都不如。在飯店里吃飯時,他們還煞有介事地談論飯店的環境,而在家里他們沒有這個興致。
我4歲以前白天被鎖在家里,一個人。我常常趴在窗臺上,看大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4歲以后我被鎖在幼兒園。對我而言只是換了一個地方,我已經習慣以趴的姿勢看我周圍的一切。我仍然是一個人,盡管身邊的小孩子大喊大叫嘻嘻哈哈。
在我9歲那年,我懂事了,因為爸爸和媽媽離了婚。他們都無法忍受對方對自己事業的不聞不問,而事業是他們的命他們的天。那天,我懂事了,我無法理解他們生我下來是為了什么。他們習慣了把我一個人鎖在屋子里,招呼都不打就走。這么多年來,他們習慣了,可是我呢?他們可以因為對方的不聞不問而離婚,可是我呢?
我有太多不明白,可是我懂事了。
9歲的我,上小學五年級。我跟著爸爸生活。媽媽的離開并沒有把他的心從實驗室收回來,而且變本加厲了。他認為再沒有人介意他工作到多晚了。他卻不知道,蜷縮在沙發上等他回家到睡著的我有多么孤單。
10歲那年,我學會了照顧自己的肚子。
爸爸整日泡在實驗室是為了什么他從來沒有跟我說,盡管我很想知道,有什么東西可以讓他這么不在乎自己兒子的感受。他總是說你不懂,很快就會好的。這一句“很快”讓我等得痛徹心扉。
上初中的時候,爸爸把我塞進了一所寄宿學校,按月給我寄來生活費,不定期地來學??赐?。面對他百忙中抽出的空閑,我起初很興奮,后來漸漸地厭倦了,干脆躲著他。他找不到我就走,頭也不回地離開。那個時候,我在心里呼喊:爸爸,你轉過來呀,你轉過來呀,你一回頭就看見我了。因為我一直躲在他身后。
我在學校里是很孤獨的,因為我習慣了孤獨,盡管我不喜歡孤獨,可是我不懂得怎樣與人交流。我在日記本上寫我想說的話,寫來寫去都是:爸爸,媽媽,家,我想你們……我的目光深深地陷在日記本里,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表達的東西。我膽戰心驚地撕碎日記本,抓過鏡子對自己掃視了足足10分鐘。這種陌生的感覺讓我很痛苦。
自閉癥。
這是我在一本心理治療方面的書上看到的名詞。我第一眼看見它就覺得很親切,答案很明顯,我有自閉癥。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解脫自己。為了擺脫孤獨,我把周末都耗在電影院里,看那些歡呼陣陣的影片。有時候很陶醉,跟著劇情一起感動一起嘆息,甚至流淚??墒呛髞?,再也找不到激情,我又把時間毫不吝惜地花費在大街上,但是大街的喧囂并不能感染給我一丁點兒的熱情,我仍然感覺自己像個植物人一樣沉悶。
有一次周末,我離開學校順著街道向南一直走。我漫無目的地走,向南走。我不知道南方代表著什么,我也不知道前面會有什么,我只是想讓自己專注于走路,朝一個方向走。公路上車輛很少,很靜。公路兩旁是稻田,蔥綠的稻子放肆地生長,麻雀踩在稻穗上肆無忌憚地唱歌、爭吵,忽而尖叫著成群結隊地飛上稻草人的頭頂,用銳利的嘴巴啄擊稻草人的額頭。
這是一個生長的時節,每個人都應該在成長。我抬頭看著天,天很藍,白云在我頭頂晃悠晃悠,就是不肯落下來陪我一起走。我開始想像,有一天站在云端看這個世界,也許一切都很輕。我突然想起媽媽,我想我要是可以站在云端我一定要先找到她??稍贫宋沂亲⒍ㄉ喜蝗チ?,那我還能夠找到她嗎?我的媽媽,我的媽媽?我居然記不起她長什么模樣?我的記憶好像被人刻意挖空了一段,關于她的那段。我只記得那一天早晨我早早地醒過來,可是已不見了媽媽。家里的大桌子上有她的照片,我以為我能夠把她的模樣刻在我心上,可是現在,我居然把她給忘記了。噢,我的媽媽!我把你忘記了,我該怎么辦?
身后傳來拖拉機轟隆隆的巨響,我回頭一看,正好看見夕陽融在稻田里,麻雀的大隊伍都已經飛回自己的暖巢,只剩下幾只忘記回家或者無家可歸的小雀在夕陽的余暉里追逐放蕩。晚風帶著寒意和灰沙吹在臉上,有點涼,有點痛,就像上次被宿舍管理員一巴掌摑在臉上。我有個重大的發現,已經黃昏了。我還有個更大的發現,這條路我已經走了7個小時,已經無法在學校關門之前回去。而且,我的肚子好餓。
我想我是喜歡上走路了,以至于走路的時候居然忘記了饑餓,而現在饑餓使我沒有力氣去考慮不回學校會受到什么懲處。這條路上一直沒有什么人煙,只有幾輛汽車和拖拉機經過,往回走不但找不到東西充饑,而且可能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往前的話,說不定會有人家可以給我一點東西吃。
我決定往前走,因為我不知道前面會有什么等著我。就算沒有村落沒有人家,稻田也可以作我的大床。不幸的是,稻田很快到了盡頭,我只要走過前面小山崗的那道彎,稻田就成了歷史。一面是稻穗可以充饑的誘惑,一面是對未知境況的寄托,我摸了摸肚子勒緊皮帶,決定繼續往前走。理由很簡單:我不知道前面會有什么。
在離開稻田的一瞬間,我伸手摘了一把稻穗。饑餓指使我的手把它們揉碎了往嘴里塞。生澀夾雜著苦味沖進我的喉管,稻子的綠殼化作一把尖銳的毒針刺在我的口腔和食道,每一次咀嚼都是一次自虐,我幾次彎下腰要拔出這些綠色的毒針,但是轆轆的饑腸不容許我嘔吐。在那個黃昏,我懂得了獲得與付出之間必然有痛苦的過渡。
拋棄了稻田之后,公路變得起伏不定,我的視線被這些惱人的起伏阻斷,我不停地跑上高坡,以為前面會有村落供我歇腳,但是這條公路只會叫我失望。精疲力竭之后我索性慢悠悠地晃蕩。當然,走近高坡的時候我會加快速度往前沖,去看看前方有沒有讓我失望的荒涼。
南方初秋的黃昏還很漫長,在沒有車輛的公路上偶有幾只飛鳥掠過,帶著回家急切的叫喚,晚風徐徐不斷地吹來,吹得小山包上的孤樹嘩嘩作響,吹得疲累孤單的旅人更加疲憊更加孤單。我在那個遲遲不肯沉沒的夕陽下盲目地行走,走得滿身的凄楚,我想我不應該被饑餓打敗的,但是我卻有感覺自己正慢慢脫離身體,往上漂浮,漂浮,低頭看見荒涼的大地有一個單薄的身影在踽踽獨行。在他前方,是一片茫?;脑?。
就在月亮已經取代了太陽宣告夜晚已經來臨的時刻,我終于看到前方有淡淡的炊煙升起,繼而我聞到了空氣中有一絲煙火味兒。我悲喜交加,又喊又叫慌亂地向前跑去。
火堆就在路邊的茅屋里,旁邊坐著一個老人正撿著樹枝往火坑里塞。他身后是一塊蔥蔥綠綠的瓜地,秋收的瓜正躺在地上等著我貪婪的眼光和口水……
第二天天未亮,我謝別了瓜農老大爺,走進我來時的方向?;氐綄W校,班主任問我跑哪里去了,我說昨天生病了,在醫院打針沒來得及請假。她看了我一眼說,好好養病,下次記得先請假,說完就走了。
這一段不長但是難忘的旅程讓我喜歡上行走的感覺。這也是我三年初中生活中惟一值得一說的事。那年,我12歲,初中二年級。
一年之后,我由于升學轉入了另外一所中學,按照爸爸的意思,仍然是寄宿學?!凑乙擦晳T了一個人生活。走的前一夜我沒有告訴他,其實我很想和他住在一起,很想,三年來一直很想。三年以后,我不知道。
14歲的時候,我愛上了班里的一個女生,她不漂亮,但是她的眼睛很明亮,笑聲很爽朗,能讓我感到溫暖。我愛上了她,愛得義無反顧,毫無保留。我對她說我可以為你付出一切,只要你不離開我。我說得非常認真,因為我以為她是惟一一個能夠消除我孤獨的人。她聽了使勁地點頭,說,海誓山盟!
一年后,我們分開了。我不知道誰對誰錯,只知道我愛得辛苦,我耗費了我所有的誠意和耐心。也許我不懂得什么是愛情,但是我在感情的路上很辛苦。于是我選擇離開。
只要是人,在失戀之后都會有所表示,除非他沒有真正愛過。我不愿借酒消愁,我決定一個人偷偷去西藏。
我以前在書上看到了西藏的神秘和蒼茫,那雪山,那喇嘛廟,還有潔白的哈達。我決定去西藏,超度我的初戀,也許是最后的戀情。
15歲的我偷偷離開了學校,在桌上放了張假條說家里有事請假回家。我背著一個大大的背包向著拉薩的方向進發。進入西藏后在一個叫昌都的地方遇見了楓,一個比我大六歲的人,他和我的目的地一樣:西藏。不同的是,他去西藏是為了遺忘,遺忘一段痛苦的戀情。他為了一句諾言,守候了五年,最最痛苦的是,明知道沒有結果卻仍然一直守候,守候一個沒有結果的結果。
他給我說他的故事,讓我懂得了許多。在準備去拉薩的前夜,我的身體背叛了我,近40℃的高燒把我的意志摧垮了,我又開始很沒骨氣地想家,我已經忘記了媽媽的模樣,我在朦朦朧朧中看到一個女人向我走來,走近了一看卻是爸爸,我剛伸出手去,身后又傳來一個親切的聲音召喚我,我轉過身去,看到一個身影離我越來越遠……我從大汗淋漓中醒來,看到楓站在我的床邊,眼睛里布滿了焦急,那一瞬間,我以為我會死掉。因為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驚慌。
第二天,我的高燒退了,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天,回憶我的成長歷程。楓為了照顧我,耽擱了一天。最后他把不再堅持的我送上返程的客車。
陌生城市的陌生景致在客車窗外飄蕩搖晃,我的眼里不再是單一的灰色,我開始思考我的明天。有個歌手曾經唱過:我的生命它不長,不能用它來悲傷。我想我的生命里面充斥著太多不該有的灰色,現在需要徹底清洗了。
可是回到學校面對著喧鬧的人群,我又陷入了茫然之中。我知道,楓也許是我生命之中的一顆流星,還有那個給了我所有干糧的瓜農老大爺,他們都是流星,是煙花,照亮了我生命,讓我看到自己的脆弱??墒菬熁ㄖ挥卸潭痰囊凰查g,煙花熄滅之后只剩下比煙花更寂寞的我。
后來我迷上了鄭智化和狂瘋的歌,他們的歌聲彌漫著稀缺的傷痕和悲傷苦澀的彷徨,還有飄搖不定的夢想。這些都映襯著我的生命,我很無恥地認為這兩個歌者的作品都是上蒼為我而作的。我每天都在聽他們的歌曲,讀他們的歌詞:
我只有兩天生命 一天用來出生 一天用來死亡
我只有兩天生命 一天用來希望 一天用來絕望
我只有兩天生命 一天用來幻想 一天用來悲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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