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底我采訪李昂的時候,他是個10歲的男孩子。
這個10歲的男孩子早在七八年前便開始于音符上舞蹈自己的人生了,那時他還只有兩三歲。
李昂現在就讀于北京市西城區培智學校,這是專門為弱智兒童準備的學校,但李昂不是弱智,他是孤獨癥兒童。中國的孤獨癥兒童一直沒有屬于他們學校,只能在弱智兒童的學校里尋找一塊天地。
人們有理由認為李昂擁有的天才受益于他的父親,雖然這位父親一再聲明與兒子相比,他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如果膽敢動了教導兒子的妄想,那就是班門弄斧,關公面前耍大刀,實在是不自量力。但是,如果這位父親不是擁有一份對音樂的熱愛,李昂的天才至少不會那么早便被發現。
李昂的父親對音樂持有一份久遠的愛好,這種愛好起源于他的少年時代。當一個新的家庭組建之時,這位年輕的新郎沒有忘記給自己準備一臺最高級的音響,同時還有裝著來自世界各地美妙樂曲聲的唱片、盒帶…于是,當一個新生命開始孕育的時候,音樂聲也一直在這個房間里回響。我們不知道這是不是"胎教"的作用,但李昂在母親的腹內接受到了這來自外界的"信息",卻是毋庸置疑的。
李昂的父親喜歡悠揚的曲子,喜歡歌聲。而他的兒子李昂,從表現出對音樂偏愛的第一天起,便一直鐘情于高昂激越的樂曲,而且排斥演唱,只聽純粹的音樂。這,可能是這對父子感受音樂的一大區別吧。
另一個區別也許在于,父親僅僅是喜愛音樂,每天下班回到家,晚飯前后聽一兩個小時而已。但兒子則完全把音樂變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他成了音樂的一部分,他是為了音樂而出生、而存在的,沒有音樂便沒有了他,他融化在音樂里,音樂便是他的世界、他的一切,他與音樂密不可分,他就是音樂,音樂就是他讀者將發現,我這里的一連串的比喻絕不過份。
李昂一歲左右時,當房間里響起音樂聲,他會激動起來,湊過去……但這完全有理由看成每個小孩子都會有的反應,家人沒有多想什么。
李昂兩歲多的時候,父親開始發現他對音樂的專注與癡迷了。傍晚,父母打開組合音響,放入一張唱片,然后便一邊忙著做飯一邊在音樂聲中尋找一份悠閑。而這時,李昂則會搬一把小坐到音響前,一動不動地聽。此時,他的目光充滿了好奇與饑渴,不眨眼地盯著音響,仿佛驚異于那里面何以會傳出如此美妙的聲音。對于兒子的這種愛好,父母感到高興,畢竟,欣賞音樂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是,李昂的這種對音樂的喜愛很快發展到著迷的地步,而他欣賞音樂的方式也越來越顯出其特殊性。
晚飯端上來了,李昂一動,父親再三叫他,他像沒聽見一樣完全沉浸在音樂里。父親走過去關掉音響,李昂立即哇哇大哭,無奈,只好再給他打開。如果不順從他的意愿而強行拉到餐桌前呢,這孩子會一口飯不吃,固執地盯著音響,那一臉失落與愁苦的表情讓人于心不忍。而音樂聲一旦再響起來,李昂就會像被解放了的辦徒,表現出極度的興奮,甚至不能坐在幾米之外的桌前聽,一定要搬著小凳子坐到組合音響旁邊。"他那樣了呀,就像是要扎進機器里面一樣。"李昂的母親這樣說。
整個晚上李昂都要聽音樂,一盤磁帶聽到了頭,翻過來再聽,再到了頭,再翻過來聽。他似乎并不急于將父親那不菲的收藏逐一欣賞,而是要抓到一盤便把它聽透、聽熟、聽壞。李昂最早聽的是一盤貝多芬的交響曲,每天晚上都持續地聽,三四個小時坐在音響前面一動不動地聽,誰也叫不動他,電視里的動畫片對胡點吸引力,必須在父母的再三軟硬兼施下他才會戀戀不舍地上床睡覺。他對外界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他只是聽音樂,一遍遍地聽……為了把聽到頭的磁帶迅速翻轉過來接著聽,他由向父親求援到自己很快學會了操作那臺十分復雜的組合音響,而這時他只有兩歲多。
晚上那幾個小時已經無法滿足李昂對音樂的需求,白天和奶奶在家的時候,他原本是玩游戲的,和奶奶一起上街買菜、逛公園的,可是自從迷上了音樂,那曾經吸引過他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他的生活中只剩下了音樂。每天晚上戀戀不舍地告別音樂睡去,早晨一睜開眼睛便撲到組合音響前,放好磁帶,啟動開關,音樂響起來了,兩歲多的男孩子李昂又穩穩地坐下來,一動不動地聽呀,聽著。奶奶每天總是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給他洗臉,讓他吃下早餐,但再也別想領著他一起去買菜了,別想逛公園了,所有的玩具都沒有用了,他只是坐在那里聽音樂,一整天一整天地聽音樂。
那盤貝多芬的磁帶就這樣一聽便是一個多月。李昂的父親喜愛音樂,但他也實在受不了兒子的這種聽法了。設身處地想一想,同一盤磁帶,同樣的樂曲,每天四五個小時反反復復地播放,一直反復一個多月,耳旁都是這樣的聲音,即使音響關上了,即使走在街上,即使睡著了,那樂曲聲也仍在耳邊響著。人的神經的承受張力已經飽和,這種欣賞方式可以說是變成一種折磨了。音樂愛好者李昂之父忍無可忍,但是他的兒子仍在如癡如醉地聽著,聽著……
父親藏起了那盤貝多芬,給兒子換了另一種磁帶,小家伙先是反抗,但幾分鐘之后便被莫扎特吸引住了,不再爭執,不再去找貝多芬,又以那種全神貫注的姿態坐在組合音響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發出聲音的喇叭……他陷入了新的一個回回又開始一遍一遍地聽這盤莫扎特,聽,聽,翻過來,再翻過去,聽,聽,第二天,第三天,一如既往地聽,聽……
"兒子有些不對勁兒!"這種感覺在李昂父親的思想里越來越強烈了。從來沒聽說誰以這樣的方式欣賞音樂,更何況是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對音樂的那種癡迷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這位喜愛音樂的父親這樣想。欣賞音樂對于他的兒子來說已經失去了通常人類所能理解和接受的意義,誰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干,只聽音樂。作為父親,他不能不想辦法約束兒子了。
約束是以這樣的形式進行的:李昂時常被告知,他必須先完成某件事才能繼續聽音樂,比如吃飯、洗臉、認字……李昂進行了反抗,但無法與父親的堅決抗爭,最后屈服,而這種屈服實際是為了使他能夠健康地生活。聽音樂成了一種獎賞,李昂必須為之付出一定的代價。
李昂4歲的時候,已經聽過許多音樂了。父親發現,他更喜歡古典鋼琴曲,對于貝多芬、肖邦、莫扎特更是"愛不釋耳",而對于通俗音樂普遍不感興趣,只有崔健、鄭天朔的搖滾還能激發他的興趣。也就是這時,李昂對音樂的癡迷進到了一個新的層次:他開始"唱"鋼琴曲了!
李昂的父親是很偶然地發現兒子的這一進步的,不給李昂聽音樂的時候,他口中總是哼唱著什么,父親認真一聽,竟是肖邦、莫扎特的一首乎聞名于世的樂曲,4歲的男孩子竟能夠把這些曲調爛熟于心,而且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唱出來,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貝多芬的一些樂曲,他同樣可以非常準確地唱出節奏來。
家里的那臺組合音響已經多次出現問題,磁頭磨壞了三四個,父親不得不換了又換。而與此同時,守著組合音響度過兩年多幼年時光的李昂,已經不滿足于那些磁帶、唱片了,他要全方位地出擊,去領會音樂世界的無窮發魅力。
第一次去音樂廳的那年,李昂4歲。音樂廳的檢票員堅決不同意讓一個4歲的小孩進去,音樂廳從來沒有接受一個頑童作為聽眾的歷史,他們會坐不住,會哭、會鬧,會把整臺音樂會搞亂。
"這個孩子真的不會,絕對不會!"李昂的父親再三許愿、保證,檢票員仍然不肯通融。音樂會開始了,李昂對大人們的爭執不再理睬,堅起耳朵,完全沉浸在大廳里傳出的音樂中。
"您看,他一聽到音樂就一聲不吭了,求求您讓我們進去吧。"父親繼續懇求著。
那位檢票員終于放他們進去了,卻不允許他們按著買好的票坐到前排,而只能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出口的位置上,以便孩子一旦哭鬧就能立即把他拉出音樂廳。但是,整個晚上,李昂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認真負責的檢票員曾幾次偷偷進來,都看到他癡癡地盯著樂池,像個木頭人一樣。
"這孩子,真是太奇怪了。"音樂廳的檢票員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孩子。
這位檢票員對于李昂及其父親座位的約定在那以倒幫助了他們。李昂聽過一次音樂會后便欲罷不能了,這顆幼小的心靈一定清楚地意識到,在家里聽音樂遠遠無法同在音樂廳里聽音樂相比,音樂廳中的那種氣氛是再高級的組合音響也帶不來的。他開始每天都纏著父親帶他去音樂廳,但是,父親是個普通的吃工資飯的人,哪里能天天去音樂廳呢?最后父子約,如果李昂聽話,每天晚上9點準時關掉組合音響睡覺,那么每兩個星期便可以去一次音樂廳。而每次去,他們都只買最后一排的座位,這里的票價要便宜許多,又會得到檢票員的"入場許可"。
北京皇冠假日酒店的音樂沙龍,李昂也由父親陪著去過多次了。
帶李昂上街對于父母來講是件痛苦的事情,需要時時抓牢他的手。只要一聽到音樂聲,他就會循聲而去,如果掙脫了大人的手,他就會飛快地跑到發出音樂的地方?,F在街上的店鋪播放音樂以招攬顧客的很多,所以帶李昂上街要時刻小心。再小心也有讓他"脫逃"的時候,布景占鋪的錄音機一般都放在柜臺后面,李昂進了店鋪,便不管不顧地繞過柜臺蹲到人家的錄音機前,一動不動地聽。店家見突然跑進來個小孩兒,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而李昂的父母便要和人家解釋,更難的是如何想辦法才能把他從錄音機前拉走。如果碰到柜臺后面放著錢匣子的時候,彼此又都多了一層顧慮。
李昂患有孤獨癥是在他5歲時被發現的,幾乎與此同時,他也被確認為"白癡學者",因為他對于音樂的那份非同尋常的癡迷與感覺,因為他可以準確唱出世界名家的樂曲。此時的李昂,只本一支樂曲聽過兩三遍,便可以將曲調準確地哼唱出來,不要說僅僅是愛好音樂的父親,就是一些專業音樂人才,恐怕也難以做到這一點。北京醫科大學精神衛生研究所的楊曉玲主任將他確定為白癡學者,可謂根據充足。但是,對于李昂的父親來講,一直有一個解不開的結:這孩子是不是因為對音樂的過于癡迷而成為孤獨癥兒童的呢?如果是這樣,他會悔恨終生的,為什么自己喜歡音樂呢?否則會買那臺組合音響,不會每晚聽音樂,李昂也就不會癡迷于音樂,不會成為孤獨癥患者。對于孩子來講,健康是第一位的,作為父親,寧可選擇一個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兒子,也絕不要一個患有孤獨癥的"天才"。但這一切只是作為父親的想法,醫生告訴他,沒有理由認為李昂的孤獨癥是因為他對音樂的愛好造成的,這種設想是沒有任何醫學依據的,對于父親來說,這似乎可以略微平衡自己的心理。
自從中央電視臺開始轉發播一年一度的維也納新音樂會,李昂就一次也沒有錯過,他總是清楚地記著那一天。而父親錄下來的錄像帶,李昂也總要一遍遍地反復觀看。
以色列愛樂樂團首次來中國訪問演出,李昂纏著父親買票去聽了。一場音樂會下來,李昂回到家便開始哼以色列的國歌。那次音樂會對李昂的另一個重大影響是,他開始癡迷于小提琴,這自然與那位世界著名的小提琴手密不可分。
不管片么說,李昂與音樂結下的緣份是解不開了。李昂父親常對人說:"我想像不出來,如果不讓李昂聽音樂,他還能干什么。"聽音樂已經變成了李昂生活的目的,他似乎就是為了聽音樂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如果有一天,伴隨李昂成長的那臺音響不存在了,這世界上也不再有任何音樂了,李昂會怎樣呢?目睹過李昂對音樂那種癡狂的人都可以想象得到,那對于李昂將絕對是一種無比沉重的打擊,足以將他毀滅。好在,這一切只是假想,我們這個世界不可能沒有音樂。
李昂父親一直在思考著,如何才能使兒子的天才得到更好的引導,發揮它的價值。如果一個人只是愛聽音樂,遠遠不能以此為生,但如果能將李昂對音樂的這種癡迷引導到音樂演奏上來,無疑可以幫助他自立。
于是,5年前,年輕的父親便省吃儉用買了一臺鋼琴,并且試圖找一位音樂教師來教李昂。但是,當父親誠實地對人家介紹了兒子的情況,告訴他們,這個具有音樂天才的男孩子是自閉癥兒童的時候,每一位鋼琴教師都表示了無奈,他們對于收這樣一位學生沒有信心。而此時,李昂的母親去了法國,一家人計劃遷居法國,所以便把鋼琴賣掉了??墒?,幾年過來了,因為種種原因,他們還是選擇了在中國生活,我采訪李昂的一年前,也就是1994年,李昂的父親再次買回一架鋼琴。不同的是,當初賣4000元的鋼琴,如今已經8000元一臺了。
再度買回鋼琴的李昂之父仍然無法為兒子找到一位鋼琴教師,他著急,兒子更著急。
8歲之后的李昂明顯表現出渴望演奏的強烈欲望。這時他已經看過很多音樂大量演奏鋼琴曲的錄像,所以當家中那部組合音響再傳送出鋼琴曲的時候,他已經不再像向年剪地樣安安穩穩地坐在小凳子上聽了,而是急渴渴地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餐桌呀,沙發幾呀,只要是讓他坐在那里把兩手像放在琴鍵上一樣放在上面的地方就可以,然后,他便隨著樂曲聲興奮地演奏起來了!那些激昂的樂曲是以喜歡跟著"伴奏"的,這時他顯得很激動,皺著眉,瞪著眼睛,全身的從繃得緊緊的,10個手指在想象中的琴鍵上砸著,雙臂時而大幅度地抬起來落下去,而當一支曲子達到高潮時,8歲的李昂竟會淚流滿面!當然,李昂的這種"彈琴"是絕對的亂彈琴,不可能有正確的指法,只是在捕捉著正在播放的樂曲的節奏,模仿著他見過的演奏家的動作。但是面對他那份專注,那份投入,誰又會懷疑他怕心中正波濤起伏呢!他仿佛有許許多多的情感要宣泄出來,他正饑渴地尋找著一種方式,讓心底的樂聲傳達出來!
李昂的父親之所以下決心再買回一架鋼琴,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親眼目睹并且感受了兒子這種對于演奏的渴望。
"我能看出他很著急,急于像別人那樣演奏音樂。"他說。
但是,仍然沒有人愿意接受李昂這個特殊的學生。
無奈,這位對兒子寄與了無限愛心與期望的父親買來鋼琴教程,先自學,再教兒子。父親剛剛了不同的琴鍵,便倉促上陣了,他面對五線譜,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在鋼琴上尋找相對應的鍵。李昂卻等不及了,他急不可奈地在琴鍵上敲著,顯得十分煩躁。毫無疑問,如果他能夠在一夜之間便可以自由地演奏,那將使他這顆獨特的心靈感受到極大的安慰。但是,他注定無法做到。
亂彈了幾天,父親有些害怕了。他望子成龍心切,李昂自已比父親還心切。但如果這樣亂彈下去,卻可能破壞他對于音樂的感覺,形成錯誤的習慣。如果那樣的話,將來即使找到一位好老師,教李昂演奏也將變得更加困難了。父親停止教琴,并且再也不許李昂碰鋼琴了。與些同時,他更加努力地尋找著情愿輔導這位怪才的鋼琴教師。
此時,李昂已經開始在培智小學讀書了。李昂的數學成績極差,語文能夠跟上,而音樂課無疑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聽講十分專注,學得很快,一首歌教師唱兩遍,他就能夠哼唱出來。而下課后更是纏住教師不讓走,讓教師一遍遍地給他彈鋼琴。
放學回到家,他仍一頭扎到音樂里,幾年如一日,無法改變。父親越來越頭疼了,他是將李昂的特長視作優點的,但現在他開始懷疑了。因為對音樂的這種瘋狂的追求明顯地影響著他的學業,干擾著他在其他方面的進步。于是,能夠聽音樂便被加以更多的條件:完成作業,復習好功課,等等。比較于上學前,李昂要為聽音樂付出更大的代價,他顯得很不情愿。這使他的父親我出另一層擔憂:也許哪一天,李昂發現原來自己要為音樂付出過于沉重的代價,他就會產生一種逆反心理,不再喜歡音樂了。如果真的那樣,是不是得不嘗失了呢?
沒有人能給這位既不幸又幸運的父親一個建議,一切都要靠他著前進。
9歲以來,李昂似乎開始進行自己的音樂創作了。父親時常能夠聽到他在哼一些曲子,這不是磁帶上的,也不是任何一首現成的樂曲,對音樂還算有些了解的父親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是當他確信這是兒子自己的創作時,他還是感到震驚了。
這些曲子在行家聽來也許會不可避免地顯示著其幼稚性,但是對于一個9歲的男孩子來說,已經是奇跡了。李昂只是在不聽音樂的時候哼這些屬于他自己的曲子,而且每次都不重復,可見是即興"創作",又隨意被忘記掉了。有些時候,他還插上一些詞匯唱出來,比如唱自己要吃什么飯,或是唱出自己想和父母睡在里屋不愿自己睡在外間屋的愿望。每次聽到兒子唱自己的樂曲,李昂的父親都產生一種難以傳言的復雜情緒,有興奮,但更多的是憂慮,憂慮他無法記錄下這些曲子,而其中的某一首很可能會成為名曲;憂慮他無法引導兒子沿著正確的道路成長,而兒子的天才可能會在這種缺乏引導中喪失。
"最大的苦惱是無法引導。"這位年輕的父親反復對我說。
楊曉玲主任去日本教室的時候,知道日本也有一位自閉癥兒童具有白癡學者的許多特點,也是喜愛音樂,并且學會了演奏鋼琴。日本一家音樂出版公司還為這位白癡學者出版了一張他演奏的曲目的CD盤。楊曉玲帶回了這張CD盤,借給李昂的父親。日本孩子演奏的樂曲是柔緩的抒情格調,而李昂通常只對快節奏的樂曲感興趣,喜歡激烈的《黃河》。但是,這一次,當樂曲從CD盤里流淌出來的時候,李昂出奇的安靜,一動不動地聽著,甚至掉下了兩行熱淚。一旁的父親非常吃驚,不由得想,也許是兩個不同國度卻具有同樣情況的孩子間有一種心靈感應嗎?
讓自己的兒子也能演奏!這一愿望更強烈地激勵著李昂的父親。
1995年底,李昂的運氣似乎來了。一位在音樂學院讀鋼琴系的女孩子表示愿意輔導這位白癡天才,希望的曙光開始顯現。
"他需要學習五線譜,學習語言和文字,要學的很多。沒有早幾年讓他接受教育是件很遺憾的事情,但現在做起來也許還不晚,不能再拖下去了。"這位父親說。李昂具有一般孩子所無法企及的專注與癡狂,如果得到適當的引導,他會很快入門的,成長的速度也必將是加倍的。
談起兒子的未來,李昂的父親說,從來沒有指望兒子成為大作曲家、大演奏家,只是希望他能夠自己演奏一門樂器,自食其力。畢竟,父母無法跟他一輩子。同時,整體素質的提高對李昂也十分重要,他需要學會的還有許多,特別是待人接物的能力。
1995年10月7日,一件很特殊的事情發生了,這件事對于李昂的一生,甚至對于孤獨癥兒童乃至白癡學者的研究,可能都具有一定的價值。在這一天里,年幼的孤獨癥患兒李昂遇到了車禍。李昂從母親的自行車后座上被撞了下來,一輛摩托車撞到了他的頭部……
李昂在北京中日友好醫院住院一個月,得到了很好的治療,健康恢復,沒有留下后遺癥。而在李昂出院后,一些細微的變化引起了家長的注意。他們原本擔心這次事故會使孩子的病情加重,卻驚喜地發現,李昂經過車禍后在語言能力和理解能力上都有了一些顯著的提高。
過去,如果李昂淘氣被父母打了,問他:"打你了嗎?"他能回答說:"打了。"但如果進一步問下去:"為什么打你呀?"李昂卻無論如何也回答不上來了。但車禍后,面對同樣的問題,李昂卻說:"因為我淘氣了。"父親先是一愣,繼而感到驚喜。這表面看來是能否回答一個問題的"小問題",卻說明李昂具備了因果思維的能力,是一個不小的進步。
此外,李昂明顯地開始關心外界,關心別人了,而對自身以外的事物漠不關心原本是孤獨癥兒童的最大特點。以往,許多次有人按門鈴,李昂過去打開門,看也不看便掉頭走開。而出車禍之后,每次打開房門后,他都喝一聲:"媽,××來了!"以往,家里來了什么人,什么時候走,都無法吸引李昂的注意,因此,當一天來訪的舅舅臨走,李昂突然說:"舅舅慢走。"他的母親真驚呆了!也許只有孤獨癥兒童的家長,才能真正體會到李昂父母發現他這一微小變化的那種既激動又興奮的心情。
令人欣慰的是,李昂的音樂天才卻沒有因為這次車禍有所改變,他仍在癡迷地聽,瘋狂地在桌子上"演奏",時而哼出一些自己的"創作"。
李昂無疑是一個謎,一個屬于孤獨癥的謎,一個全人類的謎。
在國際兒童精神病領域,孤獨癥是一個十分艱難的研究課題,特別是在近年,如果哪位醫生在這方面做出成果,總會獲得加倍的尊重與推崇。相較而言,中國現在致力于這方面研究的醫生還太少,面對孤獨癥兒童的社會救助也做得太少,不能不引起有關方面的重視。
李昂和他的父親都在期待著。
一個很有意思的發現是,李昂似乎只肯為自己唱樂曲,以此為樂,而拒絕"以此為業"。李昂在音樂上的特長也引起了北京電視臺和中央電視臺有關節目編導的關注,他們都曾來到李昂家,想將他搬上電視。但是,面對攝像機鏡頭時,李昂卻無論如何不肯唱了。
在學校里,李昂卻走向另一極端,他聽不到音樂,便不停地唱,不論是譚上還是課下,很令教師惱火。但是當教師讓他在客人面前展示才干的時候,李昂又三緘其口了。
有人說這是李昂情緒不穩定,也有人說,李昂在用心靈演唱那些美妙的曲子,一旦附著上功利色彩,他便本能地加以抗拒。
我仿佛看了昂正在一張五線譜上跳舞,穿著一雙紅色的舞鞋,而那每一個音符都是他舞鞋留下的足印…… |